小品：清明歌

这是我十多年前写的，虽然回上海第一次拿出的本子就在市里获得了入围奖，可是单位不让排，现在看来，是某些人怕我发展下去抢了他风头。今天又把它翻出来，觉得仍然可读，故此一晒。
小品：
   清  明  歌
 
         云 垠
 
时间地点：现代清明时节，某地烈士墓园
人物：老兵甲、乙。
[幕启，一烈士墓前，老兵甲摆着酒菜，如北方人蹲坑似的边吃边说，已有半醉模样。
甲：唉，老王啊，那年咱伤好回部队，你却走了，眨眼共和国都五十岁了。老战友     见面的是越来越少了，台湾还没有回归呢,一个个都溜号了，真不够朋友，找     你报到了没有啊？你可得搞好接待呀。（看表）都什么时候了，咋一个都没来     呢？不行，我得去前门看看，去年还有老张、老秦、老郑呢……（甲自右下）
[老兵乙自左上，手捧着鲜花，他一个个墓碑仔细看，看了几个墓碑，来到这个墓碑，一看这碑名字，猛地颤抖一下，激动地放下手中鲜花。甲上，见墓前有人，高兴地拍乙后背。
甲：你这家伙，磨蹭到现在才来，我以为你去见马克思……（乙回头）呃……对不起，认错人了。
乙（谦卑地）：这没啥，没啥。
甲：你……认识他？
乙：……呃（点头）。
甲：那咱们一定是战友了，来坐下，（拉乙，乙惊慌地想跑，被甲紧紧地扯住），你怎么回事？今天老王忌日，来了话也不说两句就想走？（乙无奈，只好坐下），对嘛，扭扭捏捏哪是咱生里来，死里去的老兵作风。（甲看看没多余杯子，干脆把酒瓶往乙面前一送），喝！
乙：咱……不行，喉炎。
甲：啥喉炎，我还喉癌呢。老王就爱这一口，喝！（乙畏畏缩缩地抿了一口）你真婆娘样儿（托住瓶底一送，一大口酒灌进了乙嘴里，呛得乙直捶胸口）哎，当兵人就得有这股子豪爽劲。唉，还没有请教你贵姓呢？
乙：免贵姓郑，郑阿狗，大名福昌。
甲(侧着头想了一会)：郑……福昌，郑阿……狗。咱班里没这名字，咱排……没印象，年代久了，记不清了，你那排那班的？
乙：……我……七排八班。
甲：不是咱班的……连长叫啥还记得吗？
 乙：连长，连长……记不得了。
甲：连长叫郭大康，大个子，黑铁塔似的，那力气，仨人也甭想弄翻他，络腮胡，大嗓门……想起了吧。
乙（不置可否地）：……
甲（觉得话不投机）：喝酒，喝酒！咋样，家还好吧。
乙（一提起家，他眼里有了闪光）：好好，可好哩。大儿子农机工程师，二儿子出国留学回来大学里讲师，三女儿也不赖，如今是超市里的经理。
甲（拍乙一下）：嘿！你是面粉掉进酒糟里―发达啦！
乙（主动地拿酒瓶去碰甲杯子）：喝！
甲：喝，咱也可以，虽说没有你强，也还过得去，大女儿，厂长，可就是整天为那些下岗的操心，累得慌。儿子，中学教师，评上了全市模范教师，还上了电视呢.
乙：那可不易，可得恭喜你啊。
甲：哈哈哈，咱也露脸。这都是赶上了好时候啊。
乙：对对对，喝喝喝。（自己就仰脖喝了一大口，有点微醉。他又掏出烟来，递甲一支）来，抽一支。
甲：你喉炎还抽烟？（乙尴尬地笑笑）“宝岛”，台湾烟？你喜欢？（乙支支吾吾不答）你倒好，仗没打到台湾，烟抽到台湾了，(抽口烟)舒坦。哎，那阵子连长喊“同志们冲啊！”拼命往前跑，枪管子火烫火烫地，眼也杀红了，只知道把蒋家王朝打倒，咱老百姓自己当家作主，可没想到今天的日子会有这么好啊。
乙（打嗝）：呃，可不，那阵子每回上阵，连长、排长就踢咱屁股：“妈啦个巴子，你给我冲啊。”子弹贴着头皮飞来飞去，现在想想还真后怕哩。
甲：熊样，你这兵当得真窝囊。头一回上阵，咱心里也毛过，三次一过，喝！怕啥，子弹在耳边咻咻地叫，照冲不误。
乙：那是。时间长了，有经验了，老远炮响就知道要落那了，早早地躲开。要不还会活到今天？（有点得意）
甲：可有经验也不是光叫你躲呀，那叫保存自己，消灭敌人。你得向前，向前！（唱起歌）“向前，向前，向前。我们的队伍向太阳，脚踏着祖国的大地，背负着民族的期望。。。。。。”
乙（受到感染）：老哥你这么把年纪，还那么精神。
甲：那敢情，战争年代，全靠思想工作鼓舞士气。革命队伍学的那一套，受的那些教育，一辈子也用不完。这叫“革命到底不回头，开路先锋突击手！”
乙：咱可不，自打把咱捆到军队，咱就琢磨着（喝酒）怎么逃跑，怎么保命。
甲：你胡扯！当兵是戴着大红花，敲锣打鼓地送上前线的，怎么会是捆着去的呢？你不情愿咋的？当兵是为咱老百姓推翻三座大山，过好日子。没听那时候首长动员吗？“同志们，我们要打过长江去，解放全中国！”啊？
乙：没……没听过，（喝酒，已有点迷糊）就听长官躲在地洞里叫：“张军长，看在党国的份上，伸出手拉兄弟一把吧！”（打嗝）呃！
甲（象被蜇了一下地蹦起来，一把夺下乙的酒瓶，狠狠地墩在地上）呔！你到底是啥部队的？
乙(摇摇晃晃地站起)：国军第七十二师三旅四团五营六连七排八班下等兵郑阿狗……呃……
甲：奶奶的，你搞错了吧，怎么给咱战友上坟？
乙：没……没错，他是……因为咱才死的。
甲(更是暴跳三丈，用拐杖当枪作剌杀状)：是你杀了他？
乙（也吼了起来，和甲脸贴脸）：是他救了我！
甲：胡扯，战场上他该毙了你！
乙：你才胡扯，你们不是缴枪不杀吗？（拍胸脯）咱缴枪了。
甲：哟哟，当俘虏还挺神气。
乙：不神气，可咱理直气壮。
甲：气壮个啥？
乙：“投奔光明！”
甲：你没开枪打咱解放军？
乙：废话，咱是抓丁抓来的，咱寻思咱家里有老母妹子，人家家不也有吗？共产党和国民党打，咱犯得要人家命吗？放空枪！
甲：咱一冲锋你就投降？
乙：咱不是早琢磨着逃跑吗？逮着这个好机会那还不麻利顺溜地（举手投降）……
甲：那咱老王是咋……牺牲的来？
乙：他……缴了我的枪，瞅了啾我说：“嘿，老乡，瞧你也是个穷苦人，干吗当兵来啦？”
甲：对，你干吗当――国民党的兵来啦？
乙：干吗，咱愿意啊？人家枪指着，拿绳子栓蚂蚱似的一串儿地捆着，咱能不来吗？
甲：也是，那会儿我要不是跑得快，不定也被抓了去。
乙：老王说：“那好，现在你解放了，要去要留随你，留，当解放军，去，发给路费回家。”我赶紧说：“去，去！”家还有老母、妹子哪，没男人田荒了怎么过啊，长官，你们俘虏营在哪？快领咱去呀。“
甲（忍俊不禁）：瞧你急的。。。。。。哎，说半天咱老王到底是咋牺牲的？
乙：他押着咱往俘虏

营走去，忽然天上一声尖溜的声音，咻……他……他他他肩膀猛一撞咱，咱摔出个一丈远，可他……唉，他娘的炮弹……
甲：……嘿（双手持拐杖往膝上猛一磕，断为两截）！
乙：咱背着他到了俘虏营，之……后，咱就……回了家。
甲：他救了你一命，你就这样回家了？
乙：咱是想……可家里就一个老迈多病的娘，一个十几岁的妹子，一想起咱娘那撕心裂肺的哭，咱……
甲：得得，那你回家了，家怎么样了？
乙：家……家，没了，妹子给人家抓去抵债了，娘上吊了（猛蹲下抱头痛哭）。
甲（上前拍拍乙肩膀）：……你……（却又想不出话来安慰乙）.
乙：日他国民党的，咱一气之下，回头去找部队，咱要报仇！
甲：你参加咱们队伍了?
乙：是呀，咱是这样想的呀！
甲（摇乙肩膀）：好样的！
乙（目光黯然）：可……还没等咱找到队伍，半道又给国民党……抓去了。。。。。。
甲(瞪乙)：瞧你这倒霉催的……那……以后呢？
乙：咱跑了几回没跑成，给打了个半死，还没等咱能爬起来走路，就被一起拉着溃逃到台湾去了。
甲：啥？你从台湾来？
乙（默认）：……
甲：那，那那你说你儿子、女儿……
乙：那……那都在那边……上班哩。
甲：嘿，你刚才说二儿子出国留学回来，我还以为是……
乙：那……台湾也是咱中国不是？
甲：那当然！那……你是过来这边探亲？
乙：也……是，也不是。
甲：咋又也是也不是了哩？
乙：说是（指墓碑）他就是咱亲人，救命恩人，说不是，咱老家已没亲人了。
甲：喔，你就专为了探望他来的？
乙：是啊，咱都来了三年了，左找右找都没找到他……
甲(感动地)：喔，你有这份心思也不错（拿起杯子）来，喝吧。
乙：唉，咱到了台湾，身子有伤，人又倔，就给踢了出来，在街上要饭，后来被一个好心的女人收留，就一起过日子了。苦撑苦熬，如今日子总算像个样儿了，可这日子越好，咱心里越不安生，你说他。。。。。。咱一个俘虏，他犯得上为咱搭上性命吗？
甲：他知道你是个穷苦老百姓，咱不就是为了劳苦大众得解放才打仗的吗？老王啊，好人一个。
乙：好人，好人！(把酒洒在墓碑上)这回来瞅着咱家乡日子红火红火的，城里高楼大厦，高架立交，好现代发达的。。。。。。
甲（插话）：那都是咱共产党领导得好啊。
乙：那是，能有老王这样好人的共产党还会差吗？咱寻思咱的命是老王拿他的命换的，老王是共产党的人，归了齐了，咱还得感谢共产党啊。
甲：老王，你听见了吗？
乙：老王大哥，没你就没咱今天，咱家世世代代忘不了你啊（向墓碑鞠躬）
甲：难得你这么多年还惦得他，老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。
乙：咱哪敢忘哩，不是那些年不能过来，咱早就来找老王了。唉，都是中国的地方，干啥分成两家呢？
甲：你真这样想？
乙：咋不这样想呢。老哥，别说我这个外乡人这样想，就是台湾本地人也说，自古台湾就是中国的地盘，迟早，这两家还得并归一家。
甲：好，冲你这句话，咱交你这个朋友了，来来，坐下，今天咱一醉方休！
乙：对，一醉方休！
甲、乙：干！